第二天一早，John一個人在床上醒來。這是他們訂婚以來第一次沒有以暧昧的姿態共同醒來。可能睡著時也曾相擁相抱，但現在Sherlock已經起床，這等於在說要對昨天晚上的事保持沈默。近幾天來他們一直都在玩這種繞著對方兜圈子的游戲，John搞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他說不清獨自醒來時的內心感受，也不知道該對自己的心神不寧作何感想。一個星期以前，一切都還是那麽簡單。他們只是朋友，最要好的朋友，是一起搗蛋的夥伴，是把臂而行的兄弟。現在他們訂婚了，整個大倫敦區的人，包括女王和英國政府，都來祝賀他們終於確定了關系。John心裏的煩惱還不止這些：腦子裏有個聲音在輕輕地對他說，這事未必就是錯的。他輕輕地呻吟一聲。他們之間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每一件事都讓他頭疼不已。

他做了個深呼吸，下床，用手指理了理直立起來的頭發。就算他想，他也不能躺在床上躲一整天。他要去診所上班，還要去調換些夜班——只是以防萬一。他要學Sherlock的樣，把思緒先放一放留待以後再分析。

他快速地沖了個澡後下樓，發現Sherlock正坐在廚房的桌邊進行一項化學實驗。他瞄了一眼，發現這次沒有搞人體零部件。感謝上帝。

“早，Sherlock。”

沒有回答。

John嘆了口氣。顯然他的朋友又一次沈浸在自己的實驗裏，對這個世界失聰了。

“要茶嗎？”

沒有回答。

John放棄了與Sherlock說話的打算，端起茶和吐司走進起居室，開始一邊吃早餐一邊看報紙。

突然傳來一聲巨響，John聽見Sherlock把什麽東西——可能是培養皿什麽的——扔到垃圾筒裏，同時嘴裏罵了一句。顯然實驗沒有朝著計劃的那樣發展。John把報紙放到一邊，蠻有興致地研究起他的朋友。Sherlock站在廚房裏，俯身在水槽上面，雙手撐著料理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Sherlock，沒事吧？”John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沒事，”Sherlock終於回了他的話，“謊言”二字明明白白地寫在他的臉上。

John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Sherlock的內心似乎正經歷著痛苦的掙紮，看上去既憤怒又無奈，甚至可能還有點困惑。很顯然他有什麽心事。

“如果你這麽說，”John嘆了口氣。他知道對這位偵探上趕著是沒用的，時機到了自然會跟他說——如果時機永遠不對，那也就不會再說了。

“我只是犯了個錯誤，把實驗毀了。”Sherlock解釋時的聲調很不自然。

John揚了揚眉毛，心裏明白這只是個借口。“誰都可能犯錯——即便是最傑出的人，”過了一會兒他才這樣回答。他意識到繞著對方兜圈子的游戲又開始了。

“我不應該犯錯誤，”Sherlock低聲說，聲調陰郁。

John痛苦地想到，這基本上就是Sherlock從兒童時代樹立起來的唯一的信條了。他再也不相信Sherlock說他是個反社會分子的話了，甚至也不相信他是個阿斯伯格癥患者。按John的猜測，他肯定遇到過什麽傷心事，於是在身邊築起一座堡壘，一座堅固、高聳而又絕望的堡壘。他們在一起的這幾年裏，堡壘的有些墻壁開裂了，砌墻的石塊開始慢慢滾落下來。他知道在那高墻後面是一個非常脆弱、非常富有人情味的人。不管此時此刻他們之間發生了些什麽，不管過去曾有什麽樣的經歷，也不管今後會有什麽樣的結果，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將一如既往地用生命來保護他的朋友，並為之而感到幸福。Sherlock仍然是他所認識的最出色的人。

【譯者註】阿斯伯格綜合癥：有人認為阿斯伯格僅是“一種較輕形式的自閉癥”，不需要特別的幫助。但患者那種“與眾不同”的自我認知，以及想要正常人群“適應"並接受他們，為其帶來了額外的困難。被診斷的患者經常談到孤獨感。如果沒有提供恰當的支持，他們會在今後的生活中會感到嚴重沮喪。因此，將阿斯伯格患者看作是自閉癥的一種不同表現，對患者會更有幫助。應將此癥看作自閉癥中的一個獨特的患病群體並制定專門的診斷標準。但在國內，有自閉癥專家並不主張把阿斯伯格（AS）列入自閉癥的範疇，認為AS的預後都會比較好。

“犯錯誤是件好事。你可以從中獲得經驗提升自我，”John安慰他。“你不應該是完美的。我跟你說，完美很無聊。”他想把話說得俏皮一些。

Sherlock的肩膀放松下來，緊張的情緒慢慢地消失了。

“你可以喝點兒茶，”John說著走進廚房給他倒了一杯茶。走過Sherlock身邊時，兩個人的胳膊輕輕碰了一下。身體上的接觸讓John的脊椎感覺到一陣震顫，他臉紅了，心停跳了一拍，緊接著又狂跳起來。

Sherlock帶著好奇的表情看著他。“說的是，”Sherlock帶著滿意的微笑回答，一屁股坐進John對面的椅子裏。

他從來不會漏掉任何事情，從來不會。John做了個深呼吸，心裏暗暗責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他只能希望Sherlock不要得出錯誤的結論才好。至於什麽才是正確的結論，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從發現沒有辦法不與Sherlock發生身體上的接觸後，他就在心裏定下了一條規矩，一旦有此種情況發生決不能直視Sherlock的眼睛，否則就不僅僅是尷尬的問題了，那會讓他的臉紅到脖子根。

“你的茶，”John說著把新倒的第二杯茶遞給他，然後他就再次紅了臉。天哪，John，你哪根筯搭錯了？快醒醒！

“謝謝，”Sherlock說著，嘴角又露出一絲微笑。

“聖誕禮物你買好了嗎？”John換了個話題。他盡量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只是隨口一問，眼睛也不看著Sherlock。

Sherlock仍然註視著他，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沒有，”他平靜地說。

“時間快要來不及了，Sherlock，聚會就在星期六，”John生氣了，這個人怎麽這麽不靠譜。

Sherlock一臉的不情願。“不要著急。”

“你答應過。”

“我是答應過，”Sherlock說，“我告訴你不要著急。”

“一聽到你叫我不要著急，我就要著急。”John說。

“你就這麽不相信我啊，”Sherlock開玩笑地說。

“不知道你為什麽……”John嘆口氣不說下去了。“順便說下，你七點鐘一定要待在家裏。”

Sherlock吃驚地看著他。“為什麽？”

“我們要出去。”

“去哪兒？”

“給你個驚喜，Sherlock。”John得意地說。Sherlock無論如何也猜不到他們要到哪裏去，想到這一點讓John很開心。

不過，Sherlock看上去並不生氣。他好象很高興讓John來給兩人做安排。

“你在請我出去。我是不是該把這個當成是一次約會？”他身體微微前傾，專註地看著John，用一種輕佻的語氣輕聲問道。

顯然，Sherlock覺得在和John打交道這件事情上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John對Sherlock的舉動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他犯了個錯誤，把目光轉到Sherlock的身上，而他正在註視著他。話裏帶話是一回事，公開調情是另一回事，這讓他措手不及。有那麽一分鐘左右他傻了似地站在那裏看著Sherlock。

“好吧，”過了片刻，John紅著臉說，“用你的方法來演繹一下吧。現在我要上班去了。”

他迅速跑上樓躲進臥室，關上房門，把前額頂在門板上。太棒了，他剛剛和SherlockHolmes調了情，是相互調情，而不是單方面的挑逗。見鬼了，不能再這樣做了。不幸的是，似乎只有他的大腦同意這個觀點，他的身體分明在投反對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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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診所回來以後，他快速地沖了個澡。Sherlock不知道到哪兒去了，還沒有回來。上班的時候，他跟Sarah說了想調換夜班的事，可是，同事們都堅持要他現在繼續上日班，剛訂婚的人應該多跟未婚夫在一起。他們勸他說春宵一刻值千金。真是出師不利。

他走出浴室，從衣櫥裏取出一件深藍色的西裝。和Sherlock不同，他不常穿西裝，也沒必要穿。不過今天倒是一個難得的穿西裝的場合。

“John。”Sherlock在大聲叫他。

John穿戴停當後下樓。“Sherlock。”John親切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你穿了西裝。”

“你在闡述顯而易見的事實，”John調侃道。他知道這位偵探不喜歡別人模仿他。

不過，Sherlock沒有理John說的話。“這件西裝以前沒有看到你穿過。”

“是沒有。新買的。明年Murray結婚時穿。而且不管怎麽說，我也該添一件新西裝了。”他是在大減價時買的。反正他又不常穿西裝，不妨省點錢。

“你穿很合適，”Sherlock笑著說。

“謝謝，”John回答。行行好，饒了我吧，夥計。

“John，我們要去哪兒？”Sherlock興致勃勃地問，看來他還不知道。

“別心急！”John笑起來。“我們先去乘地鐵。”

Sherlock皺起了臉。“地鐵？”

“沒錯。總不能讓你一下子就猜到是吧？”John故意慪他。

Sherlock撅起了嘴。

“來吧，帥哥，”John呵呵笑了，“我們可別遲到了。”

在去地鐵站的路上，John小心翼翼地避免與Sherlock有身體上的接觸。可是，上了地鐵就不一樣了。地鐵裏很擁擠，他們站在一起前胸相貼，John覺得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謝天謝地，這次他沒有臉紅，因為身邊人很多，不時有些小碰撞，但他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從Sherlock身上傳來的體溫和氣味。他抑制住想深深吸一口氣的沖動。兩人身體如此近距離的接觸，John無從猜測Sherlock對此有何感受，因為他們倆都稍稍偏過了頭，目光看著相反的方向。有那麽一兩次他甚至感覺Sherlock進一步向他靠攏過來，但以眼下這種情形，可能只是碰巧罷了。地鐵終於到站，John松了一口氣。他心亂如麻，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商業區？有意思，”他們下地鐵時Sherlock點評了一句。

“猜得很靠譜。”

“我從來不猜。”

“那就來演繹一下我吧！”John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是說，演繹一下今天我們要去哪兒吧。”行行好，別來演繹我。千萬別。

“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

“那裏有巴赫主題音樂會。我們可以放松一下，而我知道你喜歡巴赫。”只要能暫時忘掉心中的煩惱，John並不在意音樂廳裏演奏的是巴赫還是莫紮特，隨便是誰都無所謂。

“這……太好了。謝謝你，John。”Sherlock興奮地說，然後又加了一句，“非常感謝。”

“很好，你喜歡就好，就把它當作是我提早送給你的聖誕禮物吧，”John高興地回答道。他很高興自己能用請他聽音樂會的方式來犒勞他一下。他有種感覺，Sherlock因為前男友的突然出現倍感壓力——不管他把VictorTrevor稱做是他的什麽人——他也應該放松一下了。

Sherlock是一個充滿激情的音樂家，他不僅演奏技巧非凡，還頗具作曲天份。整整一個晚上，他坐在正廳前排座位裏，和著音樂的節拍輕輕揮動修長纖細的手指，沈浸在極度純粹的快樂中。他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眼波蕩漾，和印象中那個鐵面無情而又多謀善斷的偵探Sherlock判若兩人。John經常懷疑，Sherlock之所以極度的精確嚴謹和精明狡猾，是因為他要努力克制自己內心深處樂於冥想的詩人情懷，只不過這些性格特征雖遭壓制，仍然時不時地冒出頭來。Sherlock的天性是時而極度懶散，時而又精力充沛。John知道，Sherlock最厲害的一點是，他會接連幾天懶洋洋地躺在扶手椅裏，不時拉會兒琴譜點曲，然後突然產生出追逐的沖動，迸發出驚人的推理能力，讓周圍的人嘆為觀止。這天晚上，看著他在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完全沈醉在音樂聲中，John覺得他決意要追捕的人該倒黴了。看著他的朋友，John自己的心中也開始湧起興奮的沖動。

“你喜歡這場音樂會嗎？”走出音樂廳，十二月份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John這樣問道。

“很喜歡，”Sherlock把身上的大衣緊了緊，笑著說。

“你這麽說，我很高興。”John的眼睛看著地上，現在已經滿地積雪了。

“我也喜歡有你陪著我，”Sherlock調皮地加了一句。

這句話有些出人意料。很顯然，休息時間結束，游戲又開始了。“你這麽說，我很高興，”John這麽回答，因為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話好說。至少他記住了要避開Sherlock凝視的目光。

“我得好好想想，該送你什麽禮物才能和你送我的不相上下。”

“非常盼望你的禮物，”不知怎地，John有些心急，沒能在說話時帶上調侃的語氣。如果說Sherlock註意到了這一點，那他也沒有表現出來。

“那你喜歡嗎，John？”

“是的，Sherlock，我喜歡。”John承認。

“你這麽說，我很高興，”Sherlock仍然面帶笑容。

“我也喜歡有你陪著我，”John一個沒忍住，終於把這句話加了上去。五臟六腑仿佛都在痙攣，他盡力不去理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發瘋了。

“你這麽說，我很高興，”Sherlock的眼裏閃現著調皮的光芒。

“你高興，我就高興，”John嘆口氣回答。最近他們老是這麽打啞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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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地鐵回家，又喝了兩杯茶，現在他們倆並排躺在John的臥室裏。他盡量睡在遠離Sherlock的地方，結果這個姿式讓他睡得很不舒服。他知道，等自己睡著了肯定還是會轉過身去的，可能醒過來時兩人又是相摟相抱。Sherlock的氣味日益成為一個大問題，因為他不可能不呼吸，老實說，他還挺喜歡這個氣味，非常喜歡。他默默地在心裏問自己，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室友的身體摸上去會是個什麽感覺，又或者，聞起來味道怎麽樣，肯定是太閑得慌才胡思亂想。由於上夜班已不可能，他只好希望過不了多久就能去奧德肖特，這樣一來就可以讓案情填滿自己的腦子了。

“John？”Sherlock小聲地叫他。

John屏住了呼吸。“怎麽？”

“我覺得應該告訴你，我按你今天早晨說的，用我的方法演繹過了。”

太棒了。

繼續沈默。沒必要催促大偵探說出他的演繹經過，John知道他自己會說出來的。

Sherlock猶豫了一下，然後用一種就事論事的語氣說：“我決定把今天晚上當成是一場約會。”

John仍然不能確定，這番話有多少是發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在鬧著玩兒。

他可以確定的是，一定要趕在星期六之前把公寓裏擺的槲寄生扔掉。（傳說中槲寄生是愛神弗麗嘉——光明之神巴爾德爾的母親——的神聖的植物。在槲寄生下接吻的傳統始於維多利亞時代，一度被視作是通向婚姻的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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